被困在水中的災(zāi)民（來源：南方都市報）
百萬生靈的煉獄
“我看到了水從西南方向沖過來。”文城南街，70來歲的鄧玉成回憶35年前，他從遂平縣城回到家看到的情景，35年后，這座曾經(jīng)的古鎮(zhèn)已無往昔的寨墻、古老的房屋，“所有這個地方的一切都是重建的?！?
這位遂平縣塑料廠的廠長兼支部書記，在漫天的大水就要沖來時，和家人、小孩兒來到寨墻邊。這時，他的鄰居鄧茂的媳婦剛剛在水里早產(chǎn)，人們攙扶著產(chǎn)婦也走向了兩三米高的寨墻。
鄧玉成剛爬到寨墻上，洪水已經(jīng)排山倒海般撲過來了?！拔彝蝗桓杏X西南趙樓方向有一道亮的東西，一種奇怪的嗚嗚的聲音。等黃色的發(fā)亮的線近了，突然拐彎，接著‘呼咚’一聲，趙樓就被水拍進(jìn)去了，開始還聽到趙樓的狗叫人哭，很亂，幾秒鐘，趙樓啥動靜也沒有了。哎呀，跟拍蚊子一樣??！”
寨墻上擠滿了人，未來得及爬上的，已經(jīng)被水卷走了。鄧玉成讓家人抱緊墻上的一棵樹，等著天亮?！昂偷戎堵涞讲弊由项^落地的感覺差不多?！蹦鞘羌澎o的等待，“文城安靜得像是連蚊子都死了一樣。鴉雀無聲，怕人?！?
大水順著文城向東北方向奔去，直撲遂平縣城。大水過了上倉、羅李、陽豐……瞿陽鎮(zhèn)、京廣鐵路、八里楊村……大水沒有終點(diǎn)，它的終點(diǎn)是要匯入江河，匯入大海。
“水頭過去了，水的聲音也小了。水面上漂過來的人，還有零零星星哭喊。這些都是上游村子里的，說不定熟悉的朋友和親戚，就從自個腳下的水里流過去了！”鄧玉成和活著的人眼瞅著被大水沖走的人不能施救，這是洪水沿途所有逃生者的悲哀。
大水把一切連根拔起
57歲的陳志家，35年前是板橋水庫水產(chǎn)隊(duì)的職工，有幸贏得了那場“生死劫”，后調(diào)回薄山水庫管理局灌區(qū)管理處，在那里，結(jié)婚，生子，在家庭困頓中提前退休。他大學(xué)畢業(yè)才30歲的女兒陳慧，身患尿毒癥在床數(shù)年，已經(jīng)花費(fèi)了20多萬的醫(yī)療費(fèi)。
陳志家回憶起那個夜晚，他可能是幸存的板橋水庫潰壩第一個親歷者，在巨大的水頭上看到的一切：世界，就在他的面前眼睜睜地消失。“就這樣飄著，這個時候能看見一些東西了，白花花的水啊。我在水頭上，看到前面有村莊，有燈光，突然一下近了。人和哭喊聲就在眼前，可一下子就什么都沒有了，過去之后，身后的水面太安靜了。什么都沒有了。”
“當(dāng)我能夠抓著東西浮出水面的時候，我已經(jīng)喝水喝得快撐死了?！彼恢螘r從船上落入了水里，另外六個同伴不知所蹤。他拼命抓住了一件東西，似乎為船體的一塊木板。“這個時候能聽到周圍的動靜了，除了嗚嗚的水聲，也聽到了嘁哩喀喳的聲音和人喊救命的聲音，我不知道是在哪里?！?
陳志家從水里冒出來有意識時，他回憶道：“雨一下子停了，天上有了星星?！边@個景象在板橋水庫水文站職工老黃那里得到印證，水沖下去了，雨住，天晴。
“過去的東西，哪怕是一張相片，都找不到了?！贝迕窭钪緡f。魏灣在1975年洪水中死去的千把號人，基本都沒有墳頭。埋什么呢？啥都沒了。照片？唉，洪水掃得可干凈了，現(xiàn)在有點(diǎn)連面目都記不清了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陳志家終于遇到了活著的人?！坝行┚嚯x很近，可是誰也幫不了誰，水太快。不過大家能夠互相說著話了。也看到一些沖得沒力氣的人‘出溜’一下子就落水里不見了?！?
天快亮的時候，他問周邊的人這是哪里，人們說這是陽豐鄉(xiāng)。這個時候遇到了一棵樹，樹上已經(jīng)有七八個人了，把他救上去了。
大部分從板橋水庫被沖下來的人，未能活著翻越京廣鐵路，水浪形成的巨大落差，在翻越鐵路時下沉入路溝，那里成為許多人的墳?zāi)??！盎臼菐资畟€回來一個?！彼螅F路路溝里沉積下的尸體不計(jì)其數(shù)。一位從武漢方向來的參加救援的解放軍戰(zhàn)士后來回憶：“鐵路兩旁的樹枝，都被黑壓壓的蒼蠅壓彎了”。
大水下去的時候，人們把陳志家放到門板上，他的腿受傷了，流了很多血，垂死的他被放在一個淤雜堆上。等他能歪斜著走路的時候，醫(yī)療隊(duì)的人竟然從他睡過的淤雜堆里拉出來8個死人。“我就睡在這些腫脹得像牛一樣的尸體堆上。”他蹣跚著走到陽豐公社衛(wèi)生院，那短短的三里路上，成百具死尸散落在路旁。
魏灣村東面的趙莊，趙學(xué)正和媳婦、7歲的妮子坐在房頂上。大水先猛地灌進(jìn)房子，接著房子被水往上一拱一提，就散架了。
他和女兒抱著房檁條，開始往下漂。碰到一棵樹的時候，樹把房架給撞散了。女兒就此失散了。他左右不了自己的生死了，心想妞這么小，肯定是回不來的了。
“我們在水頭。從文城到陽豐，一路上，聽到前面喊救命，接著沒聲音了。一路上都是這樣，感覺很奇怪，所有的東西在眼前變沒了，掏空了。心里說不出來的一個東西堵著?！彼搅司V鐵路邊的張店村，女兒漂得更遠(yuǎn)，并經(jīng)歷了幾次生死?！八@一輩子也沒有想到能坐這樣的船?！?
趙學(xué)正的女兒失散后，又抓了一個箔，箔卡在了一棵樹上，天亮的時候，樹被水連根掘起來，女兒又漂下去?！捌剿炱缴徎ê臅r候，孩子在水里哭，嗨，一個晚上啊，7歲孩子堅(jiān)持到天亮！”一個大麥秸垛上，上面趴了十幾口子人，孩子一哭，上面趙莊一個叫春蓮的看到了，救孩子上了麥秸垛。麥秸垛過鐵路的時候，被大浪打散了，斷了兩截，趙的女兒坐在麥秸垛前面，沖出去活了。后面半截麥秸垛上的十幾個人，就活兩個。
趙英和丈夫等人活著回到了魏灣，可是，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回來，最多的是10歲以下的孩子，這是魏灣人最不能提的傷痛記憶?！?0歲以下的小孩就活了幾個?！碑?dāng)年開學(xué)的時候，一年級學(xué)生只有三個，高年級的也就剩下五六個學(xué)生了。學(xué)校都開不起來了。魏灣斷了一代人。（摘自南方都市報）
